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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世界】老马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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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南门往广场东路走,有一家开在巷子口的“臊子面”。每每过了下午六点,店门便才开张,和着即将到来的夜,店家也张罗起生意来。一大锅油色蹭亮的臊子,在蜂窝煤炉子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从滚头上相继顶上来本地人特有口味的臊子内料,土豆丁、胡萝卜丁、青头萝卜丁、肉丁,再切上几个晒干了的红辣椒皮,滚油一燥…香味便不讲道理地粘帖在天花板,桌椅和地板上。店主用量足下料大,压切好的机器面早早堆了一案板,两大铝盆生拌甘蓝也堆积如小山头,就要差一点崩塌倒下一样…


这开店的时间往往是正好的,无论是夏日子燥热后的多疲乏还是冬日里肃杀的夜风中,这店家自一开张就“车”流如织,一直到凌晨。


这是城里跑车人的大家,大餐桌,也是一些深夜醉了酒的伤心人暖肚子的地方。还有些通宵打游戏的年轻娃娃,饿慌了肚子来上一碗。


跑出租车出活就出在时间和体力的韧性上,像老马一样家离市区比较远的的哥儿,一般是不回家吃这顿下午饭的,一来耽搁时间,二来家里有上中学的娃娃,怕延误搞乱了她的作息时间。所以在跑车劳累一整天后,来这里呼噜上一碗量足料富的臊子面,再配上一碟一元不限量的凉拌甘蓝。省时又顶饿!出一身热汗,抽根香烟,闲扯几句,便投入夜生活的跑车高峰期…


冬来了日子短,天黑的便早了。老马刚送完西郊的一位客人。今天显然已经比往常吃饭的时间迟了好多,折回去吃饭,运气好顺势再带上一位南关附近的客人。城里路灯一般在太阳快歇山的时候就打开,这时候太阳最后一缕挣扎正歇斯底里,让路灯光这么一搅和,稍微一个不注意黑夜便降临下来。跑了十几年车的老马当然不会被这灯光迷惑,他瞥一眼绿化带旁灌木带长长的倒影,知道今天时候不早了。倒不是迟了有多饿,主要是跑车这活,也讲究个时间段,趁着这个时间吃完饭,就能接一大批也刚收拾掉碗筷要出来娱乐的闲人。加上老马有多年的老胃病,这一下错了饭点子,让上了些岁数的他多少有些发哆嗦。


巷道口儿的车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开始倒车出来。老马找了个空位,把车停了进去。在这座北方特征鲜明的小城里,冬日子天黑以后就格外冷了。老马从手套箱里拿出老婆给她手工织一顶藏青色帽子戴上再下车来。上了岁数,身体受不了这突然的风寒。


满嘴油腻的顾师傅“闻着味儿”抬起头来,熟悉的藏青色粗毛线帽子走近了来,他摆了摆手,示意老马对面有空座位。


老板娘从茶筒子里接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茯茶端上来笑着扯开嗓子道:“老马头又拼单子啦!吃食是天,看住身板子嘛。先来杯老茯茶,厚臊子肥汤的臊子面马上就来!”老马吸溜一口滚热的茯茶,笑着点头回应。这时候顾师傅已经干清了碗底子,打个饱嗝,从纸笼子里拉出一长截卫生纸,抹了把额头顶渗出的大汗珠子再翻过来把油腻的嘴和沾了辣椒粒的牙齿擦上一遍。擦过的卫生纸扔进脚下的垃圾桶里,再撮一口脓痰进去。他从皮夹克里摸出烟,递给老马一根,再给自己点上一根。


“妈的皮,天爷冷了肚子也饿得厉害。得亏了老余家的这碗臊子面。”顾师傅长长的吐出一口烟,干咳两声。整个宽肉的身体随着抖动两下,皱巴肥重的两颊涨得通红。


老板娘把平碗沿的臊子面端放在老马面前,递上筷子,一只手叉腰里神情有些哀怨道:“哎…这些年也亏了有你们这些老主顾支撑照顾着我们这个小店,我和我们老余也愿意高兴这么给大家每天滚一锅热臊子,日子也就过着去了。可天不如意啊,上个礼拜街道办来通知,城规局要拆了这条巷子。过了十五差不多我们也要歇业了。哎…”老板娘眼神里的失落是一种无助的悲情。人到中年,这吃饭养家的行当丢了,个中悲苦也如阎王老子喝了一声一般…


顾师傅一拍大腿也叹一声气:“这大晚上跑车爷们去哪里吃碗热臊子啊!那…那,余嫂子,你们再哪里开店?爷们几个还过去嘛!”


老板娘拿抹布收拾着桌子,声音又低下几度软软道:“哪里知道啊,老余打听了几处,城里都是新铺面,房租高的很,两个娃娃要上学,哪里的钱呦…


老马听到这里刚咽下一口面,用筷子挑了挑臊子下的面条低头没有说话。这吃了十几年的味道突然让他想起刚认识妻子小娟那会。那时候小娟也跑车,每天下午也是来这里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当年的小娟可是个顶个的年轻漂亮啊,自己第一次和小娟对桌坐还羞红了脸,后来怎么就把她追到手了呢?老马想想年轻时候,嘴角不自觉地笑了笑。他又顺着想起婚后和小娟的日子,两个人一起跑车挣,也慢慢的买了房子,添了家具。说不上多富裕吧,但也过得去。后来又有了兰兰,兰兰上中学以后小娟也不跑车了,跑了十年出头车的小娟才过三十岁眼角的鱼尾纹就比同龄人多上几道。雀斑也起了不少。老马想,多少有些亏待了小娟…可人嘛,活的高兴最重要…



  

坐在对面的顾师傅接着又叹口气,也再没有说话。坐一会,捻了烟屁股,给老板娘老马和几个熟人打声招呼,消失在这寒夜里…生计,到底是每个人为之要付诸一切的东西,好坏疾苦到头来也没人多怨恨几句,都是命数,不活怎么办呢?


今天确实迟了好多,老胃病的缘故,老马又不能吃太快。揭开门帘要出去的时候天已经昏昏黑了。老马把帽子往紧里掖了掖,在这路灯光冷峻的寒夜里,他回头再看看这家吃了十几年的“臊子面”,心中竟起了伤感来。“下个月就得换地方吃一口去了…”究竟是心中诸多的不愿意,十几年的习惯怎么一下子就能改了?人到这个岁数最不愿意有什么变故,折腾人。他又担心老余两口子,家里还有两个要上学的娃娃,这日子又得想个什么法儿?


可这担心也是从心里一掠而过,他得赶时间跑车去了。这个时间已经错过了接闲客的最好时间,所以他准备去离南门广场不远的明清街试试。


明清街是这个小城一条比较繁华的闲人娱乐区。k房、火锅,咖啡、泡脚一应俱全。这里来往的客人也是包罗万象。有偷偷脱换下校服的学生,有个性鲜明的年轻小伙子姑娘。有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绅士,也有秃了顶着花衬衣的‘大佬’。他们出入在这条街上每一个门框里,在这寒冷的夜里,每一个或明或暗的门框背后仿佛就是一个天堂…


当然夜生活里最活力的酒吧在夜幕下才是最热闹的。跑车十几年的老马深知这帮闲人的懒毛病。他把车停明清街中段的一家大酒吧门口。不远处有几个喝傻的黄毛发小伙子趴在树沟里哇啦哇啦的吐,短截子棉服一弯腰后就遮不住他那瘦成骨头架子的身体,漏出的腚沟真恶心。


老马掏出顾师傅在饭馆里递给他的烟点上,刚抽了两口就觉得胸口有些闷,头顶开始渗出一层虚汗。耳朵里紧鸣,眼镜冒金星。他赶紧把烟捻灭。或许是今天饭点吃了给饿亏了,老马从座驾旁拿出水杯喝上一口。前年查出的心脏病让他根本就不能受这份耽搁,可这又能怎么办?当初查出心脏病,本来连跑车这活计都得丢,后来三番五次给小娟在车管所上班的二表哥送礼下好话这才勉强走后门把心脏病这病情给糊弄过去。这也是没有办法,家里老老少少吃饭的五六张嘴,最重要的还有一个上中学的兰兰。不过好得是兰兰这姑娘一直成绩不错,老马想到这里,面色也渐渐泛红活现过来。


这时候酒吧沉沉的玻璃大门被推开,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出来朝老马这边走过来,老马隔着窗玻璃打量这位大波浪女士。大眼睛挺鼻梁小红唇一样不差,黑皮夹克小短裙,一身时尚的装扮,两条穿着丝袜的长腿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走在这寒风里。老马无奈地摇摇头,年轻人的身板子就是好…



  

哐哐哐——姑娘躬下身敲老马的车窗玻璃。
  

“师傅,新区走吗?”


老马犹豫了一下,新区建在城西郊还远的地方,那地方快出了城,路远人又少,是划不来跑的。老马看着车窗外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粉底还是掩盖不住她的稚嫩,也就二十出头吧,比兰兰大不了几岁。他一想到兰兰,出于一种父爱的本能他朝车窗外的脸点点头,示意她上车。


嘭——姑娘拉上后座车门。一阵寒风侵入烧得暖和的车里,伴随着的是一股子妖艳的香水脂粉气和浓烈的酒精味道。


老马踩离合挂档给油掉头。他准备走沿着飞马湖的二环路,那条路走新区直顺,这会子车也少。老马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座的姑娘,把包包放在腿上抱着的她眼皮打架,看来是喝的有些多了。看到这老马便专心开车,想着让她眯一会,等车到了新区再问她具体目的地。


车在飞马湖的沿路上奔行着,这片人工湖在冬天来临的时候已经放干了水,但绕湖的灯光还在,它们安静地立在湖周围,仿佛是在为这座城保驾守护。相比于它春夏的热闹,也算是一番别样的静美。老马想起女儿兰兰夏日子最喜欢来这里玩了,但他因为跑车的缘故上一个暑假也就仅仅陪她来玩过一次。老马心里越想越愧疚。下个月就是兰兰生日了,可一定得好好陪陪她,老马心里筹划着下个月怎么好好给兰兰过个生日。


铃铃——后座一阵手机响吵醒了车里的静谧。后座的姑娘在迷糊惊起,慌忙从包里翻出手机按下接听。


“就回来了……你能不能不无理取闹…
  

姑娘在电话里一阵争吵。
  

老马模糊听着像是小两口起矛盾,他心里对现在这些年轻人的婚姻爱情一阵不解地叹息。


几句争吵后姑娘挂了电话,老马又在后视镜看了一眼,姑娘的大眼眶有些泛红。


车里又回到了前面的安静。的车呼啸着在这寒夜肃杀的城市里奔跑着。


几分钟后,后座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姑娘抓起电话冲着话筒大吼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随后挂上电话捂着脸哭了起来。
  

老马被这吼声和哭声吓了一跳,他从车座旁抽出几张面纸递给后面道:“姑娘,擦擦眼泪别哭了,小两口嘛,吵吵闹闹正常的。”
  

姑娘接过纸,但还在轻声啜泣。
  

老马不知道怎么劝她,欲言又止。专心开起车来,眼前这对小两口的争吵让他想起家里的小娟。大大小小也跟小娟吵过几次吧,不过还好自己是个闷屁,每次都吵不起来。后事给小娟买套便宜的化妆品,她就不再生气,笑得那么开心。老马想想,这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


这辆老马跑车职业生涯的的第三辆车终于喘着气跑到了目的地新区。老马放慢了车速,转头问道:“姑娘,停哪里?”


后座的姑娘已经停止了啜泣,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回应道:“师傅,得胜花苑门口停。”


去年刚起来的新区本来就冷清,到这寒夜便更显得凝重。不远处的得胜花苑只有几盏路灯昏黄的照着,门口一个大高个子年轻人手杵着棉衣口袋张望着,老马猜那应该是后座姑娘的对象吧。


车停在了得胜花苑门口,老马打开车内灯给姑娘找零。

突然车外一声惊呼,老马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过去,外面的年轻男女已经扭打起来。
  

心软的老马赶紧开车门下去劝阻,却不料被大高个子的年轻人飞来一记重拳。
  

嘭!——老马倒在寒夜里。
  

扭打的年轻男女闻声停下来看着倒地的老马,愣了几秒。女的看样子要过来扶一下,却被神情慌张的大高个子男人拉上就走。


他们,终于不吵架了。


情绪受到刺激的老马突然从暖和的车里出来,让这寒风一吹再挨上一记重拳,让他的心脏和身体一下子罢了工。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个人也再没有。




由于灯光少的缘故,新区的月亮特别明亮,从天空照射过来隔着车玻璃照在车前操作台上放着的那顶老马妻子小娟亲手织的帽子上。


老马感受着自己慢慢凉下来的手脚,他突然想到下个月生日就带着兰兰和小娟去静谧的飞马湖。放下一切,一家三口在一起比什么形式都重要。
  

他就这么想着,想着挣钱了给小娟买套好的化妆品,她准高兴…
  

月色愈加明亮,如一层冻凝了的玉纱,一层一层裹下来,像一床被子,轻轻的盖在老马身上。


                                                图片来自网络


·END·
 

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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