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纵的小张和他那些任性的朋友们

题图画 《织女图》明代 张灵 上海博物馆藏

小张苏州人，那个时候苏州还叫吴郡。

小张本名张灵，因去逝的早，他的形象在朋友们心中一直保持着年轻的样子，所以都叫他小张。

他家里穷。家里穷可能是从前家中无人读书，也可能是因家中无人读书所以穷。总之，就是这么个恶性循环，直到小张这一代才有机会去上学。在学校里，和小张走得最近的同学叫唐寅，因为他们是邻居，而且都喜欢画画。

小唐的家庭情况稍微好一些，老爸唐广德在城里做生意。两家父母都对孩子寄予莫大希望，盼望他们能珍惜学习机会，将来考上个一流大学好光宗耀祖。可这两位同学虽然聪明，并没有把心思用在学习上——除了看课外书、打游戏、写网络小说外，他们俩还迷恋上了喝酒。

因为喝酒，便结交不少社会朋友，其中有一位是老祝。老祝比他们年龄大些，小唐和小张大概都出生于1470年前后，作为70后的他们自然把60后的老祝作为心中老大。老大祝允明算是个官三代，他的祖父祝颢是明正统己未进士，官至山西布政司右参政，六十岁后辞职回到老家苏州，受到苏州文艺圈的追捧。老祝的外祖父徐有贞字元玉，晚号天全，也是苏州人。明宣德八年（1433）进士。，委任为兵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封武功伯。但到了他父亲祝瓛这一辈，就比不上祖父一辈有名气了。

尽管这样，老祝还是有一圈上层社会文艺圈子里的朋友，这些朋友包括沈周、刘珏、杜琼、吴宽、周臣、朱存理等等。

小张和小唐跟着祝老大混开后，社会上关于他们吃霸王餐喝酒不给钱的传闻很多。唐寅后来在《六如集》中回忆那些并不如烟的往事时，曾经记载了一次往事：苏州下大雪，他和老祝、小张一起在雪中装乞丐，唱《莲花》，得了不少人施舍，他们仨拿这些钱去买了酒，带到郊区一个野庙里痛饮。

张灵 《秋山图》

张灵绘制的唐伯虎像 ，文徵明题诗

这么混了一段，老祝觉得有些腻，需要改变一下人生状况，也算对祖父们和现实的家庭有个交代。三十三岁那年，老祝参加乡试，考中举人，这次成功给了他很大的自信。他心中那团要走体制内路线的野火也随之点燃了，老祝认为自己若是进京高考，取得功名将易如反掌。

弘治九年，老祝就招呼了两位小弟——小唐和小张，弄了五瓶洋河大曲和一盘炒花生米，和他们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喝了三瓶洋河大曲后，他说最近悟出了人生，劝他们俩也不要在社会上混了：“还是要去参加高考，找一份正经的工作！”

但世事往往是这样的：当你充满了正能量，挽起袖子想要好好干一件事情的时候，机会却再也不来了。弘治九年这次谈话就中了这样的邪气，好运气从此不再光顾他们这个朋友圈。

张灵《五松林看云图》细部

张灵《五松林看云图》全图

尽管经过谈话后，小唐参加了高考，并且在两年后弘治十一年间(1498年)乡试中夺的得头名解元，但好时光却非常短暂——弘治十二年(1499年)，小唐正准备入京参加会试时，受到礼部会试舞弊案的牵连，在“徐经科场受贿案”中被削除了功名，被捕下狱，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极大创伤。而此后，老祝梦想考上考礼部的公务员，但连续考了七次，也未见录取。

这些经历让他们这个励志小团队很受挫折。他们成天一起喝酒、泡夜店、做足疗、画画，张狂得不可一世。在江湖上倒也获得了不少粉丝，这三个人的组合再加上另一个70后文徵明，被粉丝团称为“吴中四子”，为伟大的“吴门画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小张不像老祝、小唐和小文那样的学霸，他考试成绩不好，但字写得很好：他的行书字形长方，大小自然，笔画粗细多随字而变，运笔轻重缓急，张弛有度，具有一定的节奏感和形式感。在四个人中，小张最是嗜酒如命，醉了就大发酒性。

张灵《招仙图》故宫博物院藏

张灵《招仙图》局部

他自比竹林七贤中的被称为“醉侯”的刘伶——那位一千多年前一直在“半梦半醒”状态中的魏晋时期名士。刘伶酒风豪迈，小张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他的。

有一次小张在家里就着一本《刘伶传》喝酒，把家中存酒都喝光了。这时听闻祝老大和小唐在虎丘聚了个场子，便左手拿着那本《刘伶传》，右手持一拐杖，跌跌撞撞往虎丘去，一路上借着酒劲，装成乞丐沿路讨钱。到了虎丘聚会的之所，有很多在坐的朋友还是第一次见面，小唐和老祝也都装着不认识他。小唐说：你一小乞丐拿着书讨钱，想必能做些诗吧，你题“悟石轩”一绝句，如果做得好就赏你喝酒，如果不好就踢你。小张很快就做了一首诗，诗云：

胜迹天成说虎丘，可中亭畔足酣游。

吟诗岂让生公法，顽石如何不点头。

在众人的表扬声中，已经喝高的小张又喝了不少酒。喝爽了，便起身，仍然带着他那本《刘伶传》向诸位说，“刘伶谢饮！”遂不别座客径去。

张灵《竹林七贤图》

可见小张的朋友外除了今人外，还有古人。除了人之外，还有酒、松、琴等物。他理解古人所说的三友是啥意思，冬天里边的三位朋友，是指松、竹、梅，这三位在冬天都耐寒，经得起考验。古人还说：“乡无君子，则与山水为友；里无君子，则以松竹为友；坐无君子，则与琴酒为友。”从这个角度来看，小张的好朋友确实还不少。

小张字梦晋，似乎是想在梦里跟魏晋名士也做朋友。魏晋时期，在高压下，士人多托于酒药，寄托怀抱，构建出了中国美学和哲学的最高典范，这为后世的中国文人画打下了精神基础。

小张本着对刘伶一代“竹林七贤”的热爱，画了这幅《竹林七贤图》。画面所描绘的正是七贤酒后场景。画中这七人看来都喝高了，四个人躺坐在地上，另外三个人喝得东倒西歪。有人怀疑这幅《竹林七贤图》，并非小张所画，因此图不具款识，卷末杨仁凯先生的题跋中对此解释说：“酒酣之际，已不及书款钤印耳者。”

张灵《竹林七贤图》局部1

张灵《竹林七贤图》局部2

张灵《竹林七贤图》局部3

老祝，小唐和小张他们虽然在努力寻找、参与体制内革命工作的道路上不太顺，这养成了他们遗世独立、愤世嫉俗的风气，狂纵的不可收拾。最终小张却“狂发而卒”——对于小张死因的描述在一些资料中就这简短的四个字，从中可揣摩的信息也许是指：在一次创作过程中因经常饮酒过头导致心脏病突发而猝死。

小张的同学小唐，被后世记载更多。小唐与祝允明、文征明、徐祯卿并称“江南四才子”，这是其文学方面的成就。在绘画方面，小唐与沈周、文征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在画技之外，这些文人才士恃才放达，横放傲诞，在某种程度上助推了吴门画派的江湖的地位，其传承和影响一直延续到满清入关之后，清初“江左四王”又接过了他们文人画的衣钵。

按照一些零星的记载，张灵的出生日期约1470年前后。张灵卒年不可考，其逝世后好友徐祯卿曾作诗悼念他，而徐于1511年去逝，由此推测小张应在此前就走完了自己短暂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本文作者：魔鬼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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