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昆曲奥特曼”，用15分钟让你听懂昆曲 | 艺文录

夜深了，苏州平江路上的伏羲文化会馆依旧人头攒动。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一位粉衣罗帽的女子，在两平方米的舞台上款步姗姗。

她先唱了一段昆曲《牡丹亭》当中的《游园》，然后拿起手中团扇做出含羞的神情和身段，向台下解释道：“你看，小姐看公子是这样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接着又挺起腰杆快速扇动道：“这种叫，大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台下的大人孩子笑作一团。

逗乐结束，她又取下挂在墙上的琵琶，用“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来演示琵琶的音色，然后一边讲解《春江花月夜》的意境，一边弹奏出行船过程中的不同情绪。无论是来自香港的小伙子还是台湾的游客阿伯，都入神地频频点头。

我叫吕成芳，父母给我两个口，一个口吃饭，一个口说话唱歌。

吕成芳是一位民间的昆曲演员，苏州昆曲遗产抢救保护促进会的志愿者。

昆曲是现今活跃于舞台上最古老的剧种之一，于2001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600年传演不息，被称为“百戏之祖”。

吕成芳最大的“卖点”是，“只要给我15分钟，你就能听懂昆曲！”

她擅长用通俗风趣的语言进行讲解，将高雅的昆曲与接地气的脱口秀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渐渐地竟发明了一种全新的表演形式：“昆曲清口”。

与常规演出的《牡丹亭》不同，吕成芳“说的比唱的多”，“说的比唱的好”。她不讲干巴巴的昆曲理论知识，取而代之的，是昆曲的奇闻轶事，是苏州的本地文化，是中国的诗词歌赋，还有让人捧腹的段子，以及针砭时弊的短评。

在社交网络上，吕成芳是这样描述自己的：“情种一枚，戏痴一个”。

从2011年开始，她每天在茶馆坚持两场表演，一年演出七八百场，每场常常要两三个小时，单是每天自己化妆戴行头，就要耗费1个半小时。这样的表演她却已经坚持了5年，风雨无阻。年轻的粉丝们把她叫做“昆曲奥特曼”。

过去的一年，她的表演吸引了数万名来自天南海北的观众。

带着浓浓的油彩妆面，看不出她的年龄。她对各种时事新闻、流行八卦信手拈来，和年轻人之间完全没有代沟。第一次来的观众大概想不到她已经53岁了。

“只要有人愿意听，我就演！”吕成芳说自己的昆曲表演并不专业，属于”半路出家”。年轻时的职业也和表演毫不相关。她做过工人、小学代课教师、企业宣传干事、培训师、销售主管，但她的内心一直都没有放弃让自己魂牵梦绕的昆曲。

尽管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但作为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她从小听惯了水磨昆腔，背熟了宋词元曲，骨子里浸透了昆曲的点点滴滴。

她记得小时候吃过晚饭，父亲总会用收音机放戏曲。耳濡目染，吕成芳从小就能零零碎碎唱些地方戏曲，但她始终觉得昆曲更美。“昆曲唱法的严谨、唱词的古典韵味让我沉迷。”

十多年前，吕成芳开始自学昆曲。当时她还没有退休，于是白天奔波在工作岗位，晚上便跟着碟片学习昆曲，就这样学了两年多，开始试着去园林中练唱，渐渐也能上台表演了。

2011年，吕成芳辗转来到平江路，开始固定在茶馆演出。一年365天，连唱700多场，连大年初一都是一场不落。“我没学过戏，就是一个业余的，”吕成芳说，“但是我真的喜欢唱，天天唱，唱起来就很开心。”

从化妆、造型到策划、乐器弹奏、演唱、讲解，全部由她一个人完成。

有时唱了一天，到晚上嗓音显出了嘶哑，但观众们总是非常体谅。

因为昆曲需要包头，吕成芳的头发常年被严严实实地捂着不透气，所以白得很快，而皮肤由于被油彩过度侵蚀，又黑了许多，还开始过敏。医生让她不要再化妆，她却说：“那不行，我是个唱昆曲的，扮相很重要。”

五年前，吕成芳所在的茶馆门可罗雀，如今慢慢唱出了名气，却是一票难求。许多老观众一到假期就会跑来苏州专程听她的表演，还有许多来自海外的粉丝。

女孩子们有的流泪，有的深夜不肯离去，有的来看了一次又一次，送诗、送花。有的临走时要求拥抱一下，有的说要把她的梦带回去，带给他们的朋友们。

出名让她更加自律。每到夏天，吕成芳晚上睡觉都不敢开空调和电扇，怕感冒了影响演出，对不起远道而来的客人，“观众喜欢我，我不能让大家失望。”

有一次，一位法国小伙子来看演出，他的专业是歌剧声乐，而他的毕业论文却是研究昆曲，这让吕成芳大为吃惊。外国人都如此重视，她觉得，作为土生土长的苏州人，自己更有责任传承好这门古老的曲艺。

这几年，吕成芳作为“草根艺术家”相继受邀到北大、清华、北师大、香港大学做了表演。每一次，她总是认真地说：我将终我一生做好昆曲传播的桥梁。

2012年，，把她称作“汤显祖的前世情人”。一个人坚守一个舞台，一唱就是十多年，吕成芳对昆曲的爱，从未改变过，就像她自己说的，“前生未了的情缘，今生继续着痴迷。”

慢慢唱出名气后，有许多人来茶馆“挖墙角”，许诺一个更大的舞台。

但吕成芳都一一拒绝了。她说，“我不是什么角儿，我就是民间艺人，我就喜欢在小舞台唱，和大家近距离交流，接地气儿，让每个人享受到昆曲的好。”

她觉得，人这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

演到终场时分，吕成芳又唱起了《惊梦》。身着昆曲戏服的女子，裙袂飘逸，水袖翩翩，一唱三叹。人们从吕成芳的身上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对梦想的执着。

总有人问她说，昆曲会不会消失，会不会没人听，没人学啊？

每到这个时候，吕成芳就会请对方打开发到手中的唱本，封面上是她精心挑选的一句话，摘自《牡丹亭》的《寻梦》：花似人心向好处牵。然后解释道：“只要人的心还向往着美好的事物，昆曲这么美，昆曲一定会与人类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