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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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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毛衣


芭蕉雨声


夏天手心出汗,冬天手指发冷,冬夏都不适宜打毛衣,我的一件黑毛衣从夏打到冬,眼看要立春了袖子还没影踪。懒是一,手织毛衣没人穿了倒是实情。既不着急穿,心就不提劲,手自然也不会那么卖力。


打毛衣,不说织毛衣,“织”有些软弱的文气,我们北方女子都说“打”。打毛衣,可以是打毛衣也可以是打毛裤或钩围巾,是个统称。看谁搂着毛活在干,就说:“哟,打毛衣呵!”“嗯,给孩儿他爹打个毛裤。”女人打毛衣时很女人,再厉害的主儿,一团毛线几根织针在手,便无端敛去几分粗悍,低鬟垂眉,柔婉韵致随针线起伏而自然流泻。总让人联想起古典仕女图画,“黄金莺巧结梅花络”,“勇晴雯夜补雀金裘”,女儿纫针走线的温柔姿态在红楼大观园中确是曹公不惜笔墨一描再描的粉红景色,似乎人世间因了这些巧手女子才不至于太凄冷和寒碜,并得以大温大暖,春光殷殷。


我打的第一件毛活是在郑州读书时候,1986年那阵,纯白膨体纱,腈纶线,钩针钩了一条细长多孔的围巾,围出一身春雪味。之前一直是热爱学习的好学生,对打毛衣这种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事从不上心,小时候对我堂姐的毛线有个印象,很脆亮那种绿叶的颜色,还见过母亲打毛袜,七拐八拐就拐成了袜子的模样。我上小学时学会了钩假领,白棉线,缝在衣领内侧,露出一溜狗牙边,脏了取下洗洗,使领子不易磨破。彼时穿衣没条件讲究,只能将就,夏单,秋夹,冬棉,毛衣非但农村人穿不起,就是对一般城里人来说也是奢侈物,顶多拆几副线手套织件线衣、线裤或买件成品的晴纶衫穿穿,我箱底压着一件高中时穿了三年的大红色晴纶小毛衣,薄而暖,让我身轻如燕。


再后来有了儿子,不会打毛衣就露出诸多不便来了,儿子的小毛衣总不能一直请车间的阿姨代劳,我和老陈也该有自己的纯毛毛衣毛裤了,学吧。恰逢开封毛纺厂来我厂推销毛线,摆了一篮球场,我挑了一斤二两枣红色混纺线,预备用来打毛裤练手。集体宿舍的姐妹帮我确定织针粗细和腰围针数,打最简单的两针上两针下。到收裤口时厂里放假,会打毛衣的都回家过年了,我咋都收不住针,跟老陈研究半夜,他说高等数学都解了,不信收拾不了一个毛裤边。果然就收拾不了,最后只好用一根线把针上的葫芦头线圈依次穿起来挽个结,我穿着这样的毛裤回老家过了一个年。


兴啥啥不丑,那时候人人都穿手打的毛衣,怕冷或骚包的男人还把厚厚的毛衣杀进腰里,鸡心领扎花领带,半土不洋,暖和倒是真暖和。女人们变着花样打毛衣,拧麻花嫌单调,打元宝针,水草针,菠萝针,鱼骨针,阿尔巴尼亚针,前身后片针法繁冗多变,颇合古老的中庸之道。这是手工毛衣打到鼎盛的时候了,似乎难度越大手越巧,针针透着女人的狠劲。


打毛衣往往跟爱情有着扯不清的关系。爱了,千针万线,女人会没明没夜地剜挑,打打看看,抻手拃拃,他的尺寸在她心里,她把自己全部的心意都融入针线空隙,丝丝缕缕纽成生死结。此情景总让我想起母亲珍藏的一摞鞋底,是她出阁前比照我父的脚样纳的,致密的针脚和变换的花样里尽涵少女的羞涩与憧憬。车间一姐们儿,她认认真真给一个英武的男朋友打了一件藏蓝色纯毛毛衣,某一天不爱了,干脆得很,突突拉拉,一根线扯到头,眨眼之间一件毛衣摊成一地鸡毛。挑选毛线的花色质地,反复揣摩肩宽、袖长和腰围针数,都不说了,织针剜手的疼,远不及心伤的痛。毛衣不是毛衣,是爱情宣言,自己打的结终究还得自己来解。花命如春短,风狂谁人管?


我手里的黑毛衣是旧线,机织四平针太厚重,拆了打一件平针圆领衫。打打拆拆打打,有时只为怀里不空。


2012年12月25日

 



附:近日翻出旧毛线,找来织针,打个这打个那,都是些小东西,那些毛线有我以前打毛衣剩下的,也有回家从母亲那儿淘来的,她抱出一大袋子毛线蛋,大都是嫂子搬家时弄来的,还有很多旧毛线都被处理掉了,母亲跟村里其他女人样,一股脑堆到弹花机上去弹成被子盖了,我说那不中,毛线经机器一打,纤维都碎了,对呼吸不好。她不听,说轻,暖和。其实远不能跟棉花比,棉花的透湿性和保暖性,舒适性,比其他任何质地的被子都好。现在的孩子们也很少穿他妈妈打的毛衣了,都是买。女人没事打点东西还是蛮好的,不说大件,毛背心,小帽子围巾手套啥的,还是很便捷的。手机占住手,哪儿还有工夫去做女红啊,罢了。

 

 

若干年前给自己打的红毛衣,纯毛的。领口以深浅合适的圆为上品。

袖笼我喜欢打大一点。穿上身跟买来的一样。不能哪儿哪儿都紧瞎瞎的。

来个全景图。花样繁密,这是拆了一回的,原样打的是一行行的水草花。我最喜欢织水草花,厚,软。话说到这儿,我才想起水草花这个花样。

正打的黑毛衣和曾经的旧毛裤。裤腰我不要双层的,单层穿松紧带,束身,不

碍事。

家伙什儿。全套的。钩针忘了召集过来了。钢针不及竹针打的毛衣软和,但结实耐用。


2016年初冬某日,废毛线打的杯子套。


膨体纱线4股打的坐便垫。也是近日玩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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